洪晨见钟凯脸色不好,怕他责怪潘琪,便自己取过电话打过去。潘琪对洪晨的现状一无所知,只是前些日子从林雅欣那儿听说洪晨头痛得厉害,常产生幻觉,认为是他曾经头部受过重伤留下的后遗症,自己还在上海四处托人打听关于此类症状的症治办法。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开心不已,不待洪晨多说就抢言自己下周就会带女儿来看他。
洪晨耐着性子与她东拉西扯了一通后,切入正题。潘琪愣了数秒后,反问他怎么了。洪晨淡淡的说有点事情需要查证一下。潘琪不再追问,说曾对宋薇说过,她预感到事情不一般,马上自责的解释说是自己一气之下说漏了嘴,因为宋薇还是怨恨洪晨,对洪晨大肆嘲讽,并诅咒他被钟凯再次抛弃是迟早的事。她很不安的问洪晨究竟出了什么事,洪晨笑着说,没什么,只是这阵子很多人来向他借钱。两人说笑几句后,结束了通话。
“难道是宋薇?”
“不可能,其实她自己也明白当初错不在我。她只是不忿,觉得自己败给了一个男人。即便,是我的错,都过了那么多年,她也早已嫁作他人妇,而且,她又是个头脑简单的人,绝不可能干出这些事来……”洪晨顿了顿,看着钟凯,“也许,我们应该逆向思维。”
“你是说,其实对方真正要害的是……我?”
“你想想,张妈为什么要诬陷你?为什么她不给你下药?你记不记得有天晚上,我让你替我喝她煮的汤,她连忙阻止?说什么你血压高?平时怎么不见她那么注意,她不是顿顿都给你做红烧肉吗?”
次日是钟凯父亲的生日,洪晨和钟凯买了寿桃和酒,洪晨还亲自做了几样钟父生前爱吃的菜带去八宝山祭拜。
阴霾的天空,柳絮纷飞。洪晨和钟凯先是仔细的用水和策净碑上的尘土,然后恭恭敬敬的双膝跪地上香。钟凯昨夜几乎没合眼,神容憔悴,呆呆的跪着,直到洪晨递了杯酒给他,他才回过神来,接过洒在墓前。“爸,我和晨晨给您拜寿来了。”他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哆嗦着嘴唇说:“我想我是个扫把星,您和妈早早的都去了。现在,晨晨又……他说他有次差一点出车祸,是您和妈显灵救了他。晨晨这孩子,跟着我受了太多苦,我知道我钟凯很不是个东西,可我真的在改啊,要有什么报应的,冲我来,他没做错事,硬要说他有错,也是错在不该爱上我这个混蛋!”
跪在一旁将点好的香烟摆在地上的洪晨听了这话,忙推了钟凯一下:“别胡说。”又压低声:“你干嘛?说话疯疯癫癫的,又不是爸爸……”
钟凯一拍后脑勺,“咳,我跪糊涂了,当是在拜神呢。”
来到钟凯母亲的墓前,洪晨和钟凯照样是先清洗墓碑,再跪拜上香。旁边有几个老人指指点点,赞叹不已,“瞧瞧,多有礼数。”“现在这样的孝子哪里找呦。”
“妈,这是晨晨给您包的饺子,茴香羊肉。”钟凯把饭盒打开,洪晨把被风吹倒的鲜花重新靠着墓碑立好。“本来早是说搬去上海的,可是洪晨说您和爸都在这儿,我们走了,不方便常常来看您二老。我和他都以为他二十八岁的槛已经过了……”
“妈妈,您别担心,我和钟凯会好好珍惜,用心过好每一天。”洪晨微笑的说:“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像我和他这么恩爱的恋人了。今天早上,我想着要来看您和爸爸,就起得很早,下楼准备吃的。结果没多久,他就大喊着我的名字慌慌张张的在楼上东跑西跑的。您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他醒来时,不见我,以为我出了什么意外,吓坏了。当时,他抱着我大哭……”洪晨哽咽了,淌下两行清泪。“如果,如果我没和他遇见过,该多好。现在该怎么办呢?妈妈,我不是为自己担心,我是不放心他,他的精神年龄比宣宣大不了多少。他很脆弱,经不起打击,他那么依赖我,他都不会自己用电吹风吹干鞋子,好让自己穿时舒服些;他时常会半夜因为口渴而醒来,却从不记得自己睡前就倒好一杯水放在床边;他太大意,老爱随脚去踢路上的石子或瓶子玩,直到我晚上给他洗袜子发现上面有血点子问他,他才知道自己脚指头受伤了……妈妈,对我而言,我从不后悔遇见他,爱上他。有多少人过着‘麻木不仁’的爱情生活,他们彼此冷漠,生疏,互不关心,像完成任务一样对待。我不会把我所受的苦难当成是报应,我觉得应该说是我被老天爷嫉妒了。没什么可抱怨的,好歹我和他没有白白爱过。”洪晨凄楚的一笑,看着钟凯。“他是那么挑剔的家伙,如果,如果,我真的不在了,他也就见不到我老了的模样,取笑我的皱纹和假牙。我也不必每天都抢在他醒来之前收拾好自己,不让他看见头发凌乱,眼角堆着眼屎,不雅观的我。别人都羡慕我能得到他的爱,那些人哪里知道‘保鲜’的不易?”
起风了,天空下起了小雨,一边还飘着柳絮,看起来像是出喜剧。“我们回家吧。”洪晨牵着钟凯的手拉他起来,顽皮又带点羞涩的笑。“说‘及时行乐’或许不恰当,管它呢?从现在起,我再也不分什么人前人后,公共场合和非公共场合,当我想吻你时,我就真的会不管不顾的揽着你的脖子去吻你。现在,我要你背我去停车场。”
钟凯背着洪晨不疾不徐的走在雨雾中,洪晨伏在他宽阔的背上,那是个温暖的安全的地方。洪晨在钟凯耳边笑着唱《大雨带我去逃亡》,他的眼在笑,嘴在笑,可是泪水还是无法控制的夹在雨点当中滴落在钟凯的脖子上,滑进了衣领。
吃过早点,洪晨站在宅院的白栅栏外送钟凯去公司开会。钟凯从车库开着路虎出来,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向洪晨道别,说外头风大,他穿的单薄了催促他快回房。洪晨见他领结打的有些不漂亮,便叫他下车,给他拆了重打。
钟凯仰着下巴,双手插在裤兜里,咧着嘴笑。洪晨认真的给他打着“半温莎结”,头也不抬的问:“笑什么?”钟凯踮起脚跟,调皮的吹了吹洪晨额前的头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才到我肩膀呢,现在都长到我眉毛这儿了。”洪晨也不由自主的跟着踮脚跟,“我们长沙有句老话叫‘男到三十慢慢悠’意思是男人可以长个儿一直长到三十岁。”钟凯吃惊的笑道:“可别再长了,你不是不知道我喜欢个子小点的,那才可爱,招人疼呢。我觉得两人个子相差5到8公分最好,我微微一低头,你稍稍一踮脚……”钟凯说着半真半假的要亲洪晨,洪晨一手捏着领结,另只手用力往下一扯,人往后仰,领结紧得让钟凯透不过气来,钟凯咳嗽着笑:“你要谋杀亲夫啊。”洪晨笑嘻嘻的照他胸口打了一拳后又给他整整领结和衣领,“好啦,去赚钱养家吧。”钟凯用力一点头,“好!我今天多抢几家银行!”
“路上小心。”洪晨招着手,笑容可掬。
“操!”钟凯乐了,脱口而出,“韩剧看多了吧。”
“贱人!不知好歹!”洪晨顿时怒目相向,气冲冲的回院里,随手一关栅栏门。钟凯忙下车去追连声道歉。洪晨走到房门口,站住,背对着钟凯,缓缓举起右手,一言不发竖起中指。钟凯从后面搂着他,捉着他右手打自己脑袋,好话说了一堆,洪晨绷着脸,没好气的说:“少跟我说这些甜言蜜语,我怕得糖尿病。”钟凯哈哈大笑,咬着洪晨的耳垂,伸手将大拇指按在门口的指纹识别器上,门开了,他拥着洪晨要进去,嘟囔:“我要美人不要江山,从此君王不早朝。”“我可不当那祸害。”洪晨终于忍不住笑了,转身去推钟凯,“走吧走吧……”他意外的看见站在栅栏外的许洛涵,忙下意识的用力推开钟凯。钟凯回头看见许洛涵,脸上的笑容转瞬而逝,多少为洪晨的反应感到不悦,但也没当场发作,只是整了整西服,对洪晨说会开完了,就回家陪他。洪晨神情窘迫的和他一同走向许洛涵,钟凯对许洛涵点了下头,“进屋坐吧,我去公司了。”许洛涵轻轻点了下头,没说话。
钟凯发动汽车,徐徐开着,从后视镜里看着隔着栅栏对立的洪晨和许洛涵,他想起洪晨曾对他说,如果有两个他,那另一个一定是爱着许洛涵的。当时钟凯听了这句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许洛涵完全符合洪晨的喜好,洪晨之所以选择他,除了余情未了外,宣宣也起了关键作用。
洪晨依从许洛涵的意见开车载她去在他还未和钟凯重逢前,他们经常去的那个咖啡店,那家咖啡店就在他们律所附近,洪晨和同事们时常会在那儿消遣。途中,两人都没怎么说话,洪晨深为刚才自己与钟凯打情骂俏的一幕被许洛涵撞见而尴尬。虽然他和钟凯的关系已经公开化,但他在许洛涵跟前的态度有点暧昧,他很少提钟凯,从不谈论与钟凯的生活琐事,只会偶尔说说宣宣的趣事,他表面上虽然拒绝她,但内心其实是有她的位置,不太显露痕迹的关心她,照顾她,让她困惑。听到有人追求她,他会假装不经意的去问对方的情况以及许洛涵的反应。他很矛盾,觉得自己虚伪,也渐渐体会到当初钟凯的心情,当初钟凯和他在一起时不也是这样暧昧着吗?
许洛涵看着窗外一一退后的风景,内心一片凄凉,她决定去英国读书,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唯一一个走进她内心,却没有爱上她的男人。三年前,她遇见这个男人时,还是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小女孩,她觉得自己总是慢了那么一点,矜持了那么一点。如果,她在洪晨与钟凯重逢前就向洪晨表白,如果,她在和洪晨去厦门给洪晨爷爷拜寿的那夜,不是一个睡床一个睡地板,而是弄假成真……她以为自尊心强又很孝顺的他会迫于压力而向舆论与社会妥协选择婚姻,她期待着,等待着,可是,他没有,他令所有认识他的人大跌眼镜,坚定着自己的内心世界。她痛苦无奈的绝了望,但又有些暗自庆幸,她想至少她没有爱错人,如果洪晨真的选择了她,那她真的会接受吗?这样一来,她会觉得洪晨懦弱,虚伪,如果一个女人看不起自己的丈夫,婚姻无法维持。
咖啡店里播放着浪漫的法语歌曲,许洛涵轻轻搅拌着蓝山咖啡,终于开了腔,“记得,第一次听你唱这首歌时,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弄懂歌词的中文意思。”她自嘲的一笑,“其实我是白费功夫,你当初所要表达的意思就在歌名里。Elen是个女孩名字。”
“对不起。”洪晨呐呐的说。
“你真的很坏,很坏,没有谁能比你更坏了。”听到洪晨的道歉,许洛涵低声啜泣起来,她真希望洪晨能像个无赖一样,或者像电视中演的那些Gay那样女里女气的对她说,我们都爱男人,做姐妹好了,一起逛街购物,一起去做美容,交换对付男人的心得体会。那样她会把对他的那些爱丢的干干净净,丝毫不留恋。可是,他从来不这样,让她厌恶不起来,只得暗自悲伤。
她哭得无法停止,洪晨坐在对面手足无措,伸手去握她的手,却被她扫开,她起身去了洗手间。洪晨对着她的咖啡杯发呆,从包里摸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衔在嘴边,但并不点上,他早已戒烟了。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走过来,很可爱的弯腰向他借手机用,说自己的手机没电了,约了同学在这儿见面,可等了许久同学还没来。其实店里就设有公用电话,这不过是种搭讪方式罢了。洪晨识破了她的伎俩,指了指电话机摆放的位置,没理她。女孩愣住了,显然对洪晨的冷漠态度感到意外,她气急败坏的抬起右手在脸边扇着风,呼气,狠狠瞪了望着洗手间方向,一脸歉疚不安洪晨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一扭小蛮腰垂头丧气的向不远处几个笑得抱成一团的女孩走去。
“你好。”洪晨起身想去洗手间门口看看,耳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是琳琳。“假装不认识我。”琳琳压低声说道,“等会儿拉下我的手,再恋恋不舍的目送我离开。拜托。”
洪晨看了眼她身后,顿时明白了几分。“无聊。”
“求求你了。”琳琳见洪晨脸色不好,心里暗暗着急。
洪晨怕一会儿许洛涵出来,琳琳在这儿不方便,只好照琳琳说的做,把她打发了。琳琳冲那些女孩扬扬手机,假装得到了洪晨的手机号码,唱着:“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
洪晨和许洛涵走出咖啡馆,洪晨轻声说:“洛涵,女人中,我只爱你。可我无法对你说‘我爱你’,因为,我负不起那个责任,我只能说‘对不起’这三个字。我欠你的情,却还不了。”
许洛涵微张着嘴,泪水涨满了她的眼帘,她别过脸去,“我走了,不要你送……”她踉踉跄跄的跑了几步,又跑回来。“如果我不打你一顿,我又怎能出得了那口气?”她高高扬起手,对着洪晨的脸,可是,她下不了手。她扑在洪晨怀里捶打他的胸口,哭道:“我真希望你不幸福,我诅咒你,我不要做好人,当好人太假太辛苦,我不会假惺惺的祝福你和他,我宁愿当个巫婆……”
洪晨将她轻拥入怀,任她哭闹,许洛涵渐渐安静下来,泪眼蒙胧的看着洪晨,洪晨用大拇指温柔的给她拭去泪水,指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你看看,满大街都是男人,你难过只是因为你没有得到我。为什么不试着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呢?相信不久,你就会在一个真正属于你的好男人那儿暗自嘲笑自己当初的眼光呢。”
许洛涵破涕为笑,嘟哝:“你是坏人。”
“英国那边消费高,手头紧就赶紧给我打电话。”
“记得三年前,我们律所组织去爬香山,下山时遇见一个老人,他说你的手相好的没法说,大富大贵。我要他也看看我的,他说,我跟着你就行了。”许洛涵苦苦一笑,“我这算不算傍大款呢?”
宣宣和洪晨父母一同来北京,钟凯和洪晨早早的就去机场迎接。宣宣有点闹情绪,噘着嘴一个劲的拧着身子不让洪晨抱,“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洪晨自看见宣宣出来的那一刻,眼睛就已经湿润了,听到他这句埋怨的话,百感交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抱着宣宣一个劲的亲。宣宣乐了,又像没事一样的搂着洪晨的脖子在他怀里叽叽喳喳的说在长沙的趣事,很骄傲的告诉洪晨他是那的孩子王,所有小朋友都听他的,跟他学说北京话和英语,他还教会了那些小朋友玩北京小朋友玩的游戏。
陈小虹在旁插话:“大人们也好喜欢他,有人来咱家作客,走时,他还跟着我们一起去送,招着手要客人明天再来。”
洪爱国为了宣宣,早就开始偷偷的跟着电视学说普通话,进步很快。他和钟凯站在一旁聊天,陈小虹见钟凯一口一声爸的叫的既自然又响亮,凑到洪晨耳边小声笑道:“我觉得这样子其实也蛮好。你不知道,我们那儿都离了五对了,都是因为婆媳关系不和闹的,你那个小学同学王海呀,今年正月十八结的婚,结果不到两个月就离了,两口子打得天翻地覆,那个媳妇呀真的不行,天天泡在牌桌上,什么都不管,还把婆婆骂得三天两头心脏病发住院。”
洪晨看了钟凯一眼,将母亲耳边散乱的头发别至耳后,笑道:“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孝顺,当初跟他,也是觉得一个孝顺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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